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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題,我是精神疾患的菜鳥確診者。
  
  也許有點沈重,但依然想開門見山、毫不掩飾地把近日的轉折給寫下來,好像這樣侃侃而談就證明了我有足夠的勇氣面對令人手足無措的事實一樣。
  去年十一月一日我走進了身心科診所,記得是約莫十分鐘的問診,醫生不停記錄我的每個描述,依照專業判斷開立了處方箋。走出診所,我的心情複雜而難以言喻。打斷理性、攪亂思緒的是來勢洶洶的羞愧、緊張、擔憂、恐懼和低落。

  我被診斷出了飲食障礙,且與之共病的包含廣泛性焦慮和憂鬱症。本以為只是單純的暴食症,萬萬沒想到連精神疾病都祭出買一送二的大優惠,原來是一個驚喜包。
  
  兩個月之間我的人生有了狗血劇般的巨大改變,大得我喘不過氣、嚇得我措手不及。如果一切按照我所想像的進行,那麼此刻的我應該是滿腔熱血一邊找工作一邊準備重要考試,還有閒情逸緻維持一週五天運動、隔幾就週錄音的充實生活,無奈人生就是一連串的事與願違。就像去宜蘭海灘衝浪,擦完防曬乳後轉頭竟看見一大片雨瀑襲來。真的就是這麼迅速,原本熟悉的一切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完全變了調。
  開始吃藥後,我每天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就怕黃綠相間的藥丸被家人發現;就怕自己的低氣壓太過強烈;深怕每個可能隨時「發作」的瞬間。不知道是藥的副作用還是我的身心真的完全出了差錯,我的專注力下降、記性明顯變差、對各種事物都沒有興趣、更遑論參加熱鬧的社交,就連感到餓的時候都會因為害怕進食而焦慮起來。
  行為上則因飲食障礙的暴食衝動常導致胃部極度不適,而暴食後的清除行為儼然完全依賴催吐來懲罰自己;彌補過錯。到現在只要有進食,我都難以忍住不催吐的衝動。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催吐這件事我肯定是三回變高手。長期不規律的飲食和每日強迫催吐又帶給我心悸、頭痛暈眩、全身無力、胃食道逆流等負面影響。日復一日糟糕透頂的惡性循環狠狠地侵蝕了我的身心,沮喪低落的情緒總是如海嘯侵襲,強大到我無力抵擋那股衝擊。我開始把自己關起來,又或者應該說「躲起來」比較恰當。在幽暗窄小的空間裡我比較安心,明明陽光只在伸手可及的距離,我卻覺得那不是屬於我的幸運。

  十一月十六日的傍晚,是我第一次出現較極端的自傷舉動。
  回到家像個機器一樣餵我那需要長期照護的狗狗吃藥吃飯。家裡沒有其他人,他們都還在努力上班賺錢吧,濕冷的空氣此刻顯得格外冰冽。此時灰暗而雜亂的想法突然席捲全身,像荊棘一樣纏繞著我。走到廚房,抽出一把較大而鋒利的刀,轉身靠在流理臺,掀起上衣,將刀鋒抵在下腹部。
「動手,動手,趁現在!」腦裡若有似無的聲音是這麼篤定,我的心跳開始加快。
「很快切開就好。」我粗聲喘息,給手裡的利刃更多力。
「一、二 ...... 三!」鎖住一口氣,我盡可能用力給了自己第一刀,沒有太多後顧之憂。

  我低頭,期望看見的是止不住的紅流,帶著我的生命慢慢流逝。
  然而... 卻什麼也沒發生。
「嗯?」我檢查了一下皮膚,竟然只有痕跡留下,連破皮都沒有。
「再一次」我說,然後補上第二刀,卻只比剛才更深了一點而已。
「還真的有這麼難!」我的心情一下從絕望轉為疑惑。
  這跟我想像的不太一樣,雖然曾經耳聞要以劃開自己的方式了結其實很難,但不知道有這麼難。低頭皺著眉,竟開始認真仔細地研究,我把刀準確放在紅腫的傷痕,更用力,但稍微慢一點地...來回切割。老天,我的精神是那麼地專注,心裡是那麼地好奇,這樣認真不放棄的舉動,只為了成功弄出一道傷口。如果這樣的景象放到電影上,實在很像正要細心料理自己的食人魔。

  在第一次非常尷尬又笨拙的嘗試失敗,兩小時後的再次嘗試終於成功了,是傳說中的美工刀。看著血珠緩慢滲出的傷口,我的心跳瞬間加速。緊張之餘,卻也感到平靜與滿足。

  一月十號的回診日。
  我在候診時無預警地焦慮起來。所以我躲進廁所,把自己縮在最離門口最遠的角落。我用力環抱著雙膝埋頭啜泣,卻不知道原因,只能清楚感覺到無法擺脫的煩悶、緊張和恐懼。一直等過了兩位患者才肯進診間。面對醫生,我坐立難安,因為害怕接下來要說出口的話會讓他失望而感到自責。
  大概是這樣的:
「我暴食的行為加劇了,催吐也是,如果沒有催吐我就會很不安。」
「暴食的時候我又吃了走味的食物。」
「以前的我喝酒不會讓自己醉,現在的我卻只想斷片,我想摔倒。」
「我不喜歡那麼疼痛的感覺,但我就是覺得身上必須有傷才對。」
「自我傷害嗎?還是有,有一天不小心太過火,劃開皮膚的瞬間都看見筋膜層了。」
「我知道一個人獨處會更糟,但我真的不想和人有太多接觸。」
「我有時候不太確定自己在什麼情緒裡,開心?還是煩躁?」
「我無法控制自己要不要去想那些不好的想法,它們就是一直在那。」
「那些念頭曾經有過,卻從未這麼清晰、真實過。」
「我......計畫不要活過我的生日了,我覺得不應該。」

  在將近二十分鐘的看診中,我哭了又停、停了又哭,毫無力氣掩飾情緒,所有的脆弱和崩壞全都被赤裸裸地攤在眼前。
「我幫你換個藥,先試一個星期,不然我很不放心。如果有任何問題就提早回來。」醫生皺著眉敲打鍵盤。
「我們再努力一下,撐過這段時期就會比較好了,好不好?」他的溫柔建議還沒完全說完,就被我無理地打斷。
「可是我不想撐了!」隨著壓抑的徹底瓦解,我扶著瞬間鈍痛的頭,委屈地大聲說。 噢不,我想那是種懇求,我懇求從痛苦中解脫。
 
  在這個診間裡,我哭到止不住抽泣。
  醫生雙手十指交錯放在桌上,沈默片刻後抬起凝重的眼神說:「住院也是一種方式,至少對你也比較安全。」當然,我還沒真的放棄要走到那一步。但當我欣然接受有可能會遇上這種情況的當下,我也慶幸自己還有想好好活下去的慾望。

  回診前一夜,我吞下最後一顆千憂解。想起幾天前因為過度催吐而止不住全身顫抖,胃部的抽痛和噁心感受讓人想哭吼。當我直起身體,一陣嚴重的暈眩讓我重重倒地。免強撐起狼狽的身體後洗了把臉,盯著鏡子前的倒影,我看到的不是自己。
  而是一個我再也不認識的怪物。

  兩個月以來我總是祈禱一夜好眠,時常以環抱自己的方式才安穩入睡。我會在毫無預警、非特定的環境刺激下誘發焦慮恐慌的情緒。好比上個月我在浴室洗澡時突然發作起來,我盡量忍著哭泣的聲音,希望這個風暴趕快過去。但不見狀況好轉,我躲在浴室門後顫抖著呼叫家人:「可以幫我一下嗎?」媽媽才一臉驚恐地拿著浴巾裹住全身濕透且一絲不掛的我。短短十分鐘的發作,耗盡了我全身的精力。每當負面情緒襲來,我只想塞進黑暗的窄小空間;我需要依靠眼罩、香氛、舒眠音樂才有機會不吃鎮靜劑也安穩睡著;一天二十四小時,我有將近二十小時都被憂鬱淹沒。但我還是會笑,還是願意做點運動,還是有幽默感,當然也尚存一絲意志力,只不過整體的水平真的降低許多罷了。
  當雜亂的思緒在腦裡飛快,我對外在的感官反應卻變慢。這期間折磨人的不是我該吃多少長期的藥,而是儘管清楚知道自己生病,卻很難抵抗精神疾病的威力;折磨人的是當你鼓起勇氣求助,卻被認定純粹是意志力太低;折磨人的是那些無法控制的恐怖意念;折磨人的是人們總是期望我快點好起來。
  在這具不易操控、令人陌生的軀殼裡,折麽人的是...開始變得沒有情緒。

  總之醜陋的事實沒有變:我的腦袋出錯了,應該趕快進場維修好。
  我努力和這個難以擺脫的毛病共處,接納摔到谷底的自己,並擁抱自己說聲「沒事、沒事的」即使是精神病又怎麼樣,至少我還沒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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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浬 小路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