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2月7日

  這是春節連續假期之後的回診,距離初診轉眼也過了三個月。有人說藥效在三至四星期就帶來明顯回饋;有的則說需要幾個月,而當你覺得開始好轉到可以自行停藥時,才正是起作用而禁不起患者斷然停藥的關鍵時刻。
  一向兩點半到診間掛號的我這次在快要休診前半小時才報到,說來也怪,明明才兩週的時間,我卻又感到一陣「可預期」的焦慮即將出現。幸運的是今天的我可以控制它......藉由衝去超商買杯黑咖啡讓自己冷靜。回到候診室,牆上的燈號正好要從我的號碼跳到下一位,本以為鬆了一口氣便故作悠哉地對那充滿內心的櫃檯姊姊說:「可以讓下一位先看。」「噢!沒關係,你直接上樓就好。」天阿,真是一如繼往的溫柔。我尷尬的臉擠出官方的客套笑容後也只好聽從指示。

  一上樓我看見診間的門竟頭一遭大大敞開著,就像一間溫馨的牢籠,不靠粗魯抓捕也能讓獵物乖巧進入。而我們是暫時失去自我又困在逆境裡的行屍走肉,進入診間只為了尋求醫生的一切協助。
「對不起、對不起!」我慌張地拿著咖啡,背包還掛在單肩上匆忙走進去。
「噢,沒關係。」醫生對著慌張又猶豫關上門的我說,那笑彎的眼神依然只能用和藹親切來形容,親切到我有時不確定自己是否值得這樣的耐心。
「過年期間,壓力會很大嗎?」真是好一個開門見山的話題。坦白說與去年相比其實有好一些,但在某些不需要客套的時刻,家中的氣氛便會瀰漫著詭異的不穩定感,我的心懸掛在隨時可能破裂的緊繃張力上。於我而言,這是習慣、是傳統、是意料之內,面對可預料的一切,卻也是我這生無法跨越的恐懼。

  憂鬱和焦慮是這樣的一種感覺,它會在任何可預知或不可預知的時刻出現。一開始也許還像水壩出現裂縫那樣,在上游的意志力還努力搶救著不讓情緒洩出更多;下游的身心還有機會逃離被淹沒的命運。如果你有遵循一切醫囑、運氣又夠好,也許你能逃過一劫;如果你像我一樣會忘記/未按時吃藥或者被催吐出來,那麼你的意志力極有可能擋不住那些外在刺激導致的一條條裂縫,最終洩洪。身心注定被淹沒,想逃走的一點機會和時間都沒有,如洪水的情緒會在一瞬間讓你陷入深不見底的黑暗,接著焦慮和恐慌開始吞噬毫無招架之力你。
  墜落之際,這會是一股多大的力量?我敢說它大到你無法想像。但最終你可能會找到一個願意接住你的人,不論那是親朋好友、師長,或是正在陪著我的醫生或諮商師。
  而我不禁想:「他們需要多少勇氣和毅力才能用那凡人的臂膀扛起這重量?」

「是像從霧裡看世界嗎?」諮商所的所長在初次晤談時問過我。
「比較像是,我從霧裡看自己。」世界之大已經不是現在的我有餘力能去在意或感受的,我只想看清楚自己的樣貌、撥開一層層濃霧重新認識自己。
「所長,我是解離了嗎?應該沒有這麼嚴重吧~」針對剛才探討的敏感內容,我壓下想大哭的衝動,盡量讓自己不要有太多鼻音地自我嘲諷。當然,我也想藉此知道我的懷疑到底是不是正確的。她笑了一下,但沒有立即回答我的問題:「你怎麼會用到『解離』這個字?」
「噢,很多來源誒,電影、書、網路那些都有。」我不以為意地扭頭聳肩,慣性地在口罩遮掩下擺出尷尬而不失禮儀的表情。
「所以你有查過,那它的定義是什麼?」賓果,這個問題如我所料立刻出現。我就像終於可以搶答得分的選手一樣自信滿滿。
「啊...」即便完全不意外卻還是......慌張起來了...等等,為什麼!

  冷靜一點,妳知道的。
  解離,當面對巨大壓力而導致個體的記憶、意識、感知或者身份的整合能力出現突發性地障礙(也許說破壞更舉體一點),而非由生理因素引起。如此清楚扼要的定義來自網路,根據的是美國精神醫學會。高中時因為一部戲劇才接觸到這個專有名詞,隨著劇情發展和角色經驗,再加上好奇心詢問谷歌大神,這樣的一種精神狀態就此植入長期記憶知識庫。

  該死!我做不到。
  我並沒有將它倒背如流,一方面即便我知道是正確的卻毫無自信;另一方面是因為我的腦袋又瞬間空白了,我完全想不起任何關鍵字、說不出已經到了舌尖上但擱著的語句,只有一團混沌。
「如果在兩天前問我,我應該可以回答你。」這感覺讓人慌張、羞愧又憤怒,此刻我就像是個破綻百出的人,在她面前班門弄斧。後來的對話印象有點模糊了,可我確信聽到那句帶有衝擊的話:
「那當妳知道自己是這樣的情形,你有什麼感覺?」hold on, what !? 哇,真是不知該如何消化的訊息,即使我知道世上有太多人同樣經歷過這種看似荒謬的階段,而這只不過是心裡防衛機制的一種罷了。但...又一次確診?那個冷傲、喜歡黑色幽默的我在心裡嗤之以鼻、嘰笑、鄙視、不以為然。我的腦袋漸漸浮現最近頻繁失憶的瞬間、突然抽離現實的感知、頭昏腦脹伴隨的視線模糊。

  原來一切又是被自己給蒙蔽了,這個瞬間緊繃的身體放鬆,翹著腳的我向後倚靠沙發背,然後得意地忍不住笑了...就像躲在陰影的她終於站在光亮處一樣,仰頭張臂、華麗登場。

「坦白說,我覺得至少知道自己究竟處在什麼樣的狀態,反而讓人比較安心。」回過神,我控制嘴角。
  掌控感和確定感,這解釋了我問出這個問題的動機。沒錯,倦怠的身心感受和精神疾病在這段時間帶給了我極大的不安全感,讓人對於活下去產生一份恐懼,以致腦袋裡總是有「死就能解脫」的計畫。
  (如果此類言論讓讀者您產生任何不安或不適,還容我致上最深的歉意)

  不論如何,在治療的這條漫漫路上我算是又前進到下一個關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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